老實說邱狄有點被嚇到了。

在醫院，最不能回避的問題，除了生離死別之外，就是醫鬧了。一旦病人病逝在醫院，不管怎樣，只要開始鬧，醫院肯定要賠錢。這還是屬於有理有據的醫鬧。

還有一種，屬於無理取鬧或者恩將仇報。邱狄見過一個醫生，因為親戚缺錢，求著他讓他幫忙住院，醫生是個好人，盡心盡力地替他操持。最後病好了，卻反咬醫生一口，當初住院沒有按照正規流程，是醫生忽悠著住的。結果醫院還是賠錢。醫生工資都扣了好幾個月。

老人在問古朗月有沒有行醫執照的時候，邱狄心裏就有些嘀咕。

她不知道老人到底是問的行醫資格證還是醫師資格證。沒有行醫資格證的人，是不能當醫生的，沒有醫師資格證的人，一般來說不能當手術的主刀。

不管怎麽樣，問起這件事情，看上去就是不打算善了了。畢竟，求著人家治病之前不問，治好了之後突然來這麽一句，看上去就是要反咬一口，尋求更多金錢的前兆。

而古朗月居然就這麽大大方方地承認了自己沒有。

老人問的如果是是後一種證書，鬧起來，醫院還能說出一點道理。如果問的是前一種，那麽古朗月和她邱狄肯定都是吃不了兜著走。

就在邱狄內心都已經要對自己的工作說再見了的時候，老人家卻沒有按照常理，突然來了這麽一幕。倒是讓她醞釀好的情感突然沒了著力點。

老人心裏倒是沒有想太多其他的事情。

就像她一開始哭訴的那樣，早年喪夫，晚年眼看著又要送別孫女。有一個人從天而降，幫她度過了這個難關。對於她來說，無異於就是救命恩人。

而她問出那句話的原因更加簡單，可能也有些可笑。老人從小聽的那些神話故事裏，比如愚公移山，最後來幫助主角的，一定是神仙。她下意識地覺得，在困境之中，幫助人的，就是神仙。而且古朗月用的手段，看起來也明顯和普通的醫療手段不相同，雖然看上去是用了刀，可是誰家做手術之後不會留下個疤？這麽一想，這個刀倒像是一種掩護，她肯定用了什麽仙術。

可是眼前這個姑娘穿著和別的護士沒有什麽不同，她到底是神仙還是醫生呢？所以老人就問了古朗月。

古朗月說沒有行醫執照的時候，老人就覺得，這肯定是上天派來幫助她的神仙。

老人家鬧得動靜很大。

護士長在安撫完人群之後，一回頭就發現這一群小年輕不見了，只有顧源一個小孩子站在一邊不知道在想什麽。下意識地就感覺不太好。自己家的女兒自己清楚，最喜歡惹事。

所以她隱隱約約聽到了走廊上有老人的哭聲的時候，心裏想的並不是，這是怎麽回事？而是，啊，這幫小兔崽子，肯定又做了什麽。

“這是怎麽了？”護士長先把顧源送回病房，再走到另一側的走廊，這個時候老人已經被扶起來了，只是對著古朗月哭，還不停地說要拜拜菩薩之類的。“她們幹什麽了？老人家您和我說，我肯定幫你。”

這種時候，如果要維護一個人，最好的辦法是表現出和那個人不同的立場。

老人卻說：“不能說這種話，會遭報應的！”說著，還拉住護士長的手，自己神神秘秘的用方言說一些誰也聽不懂的話。然後拜了拜古朗月，問：“您是哪路的仙女呀，我以後一定天天給您燒香。”

老人的雙手合十，上下擺動的很快，古朗月的眼睛跟著手動，一會之後就覺得頭有些暈。聽到老人的問話，有些悶悶地說：“我還不是神呢。”這裏的信徒拜神的方式是燒香，她記住了這個細節，突然靈光一閃，對著老人說：“要不然你當我的第一個信徒好了。”

有第一個就有第二個，說不定能在家鄉完成自己想成神的願望。

老人看上去特別激動，連聲說好。還念叨著回頭要給古朗月塑個金身。又問古朗月有沒有什麽儀式。

成為一個人的信徒當然不需要什麽儀式的，只要口頭承認，就能建立連接。而之後就是看信徒的信仰有多堅定，能傳遞的力量有多強大了。

古朗月能感覺到老人信仰非常堅定。

護士長有些頭痛，看了一圈，問看上去最靠譜的邱狄：“發生什麽事情了？”

邱狄糾結了一下，選擇告訴護士長實話。不管怎麽說，護士長都是邱狄內心最為憧憬的人。

聽完之後，護士長也沒說信或者不信，她沈吟了一會，卻對古朗月說：“你們現在快走吧，一會我來善後。”

古朗月看了護士長一眼，把快要整個身體都壓在她身上的大白拉下來，對著護士長說：“我可以救這裏的孩子，我不走。”

當然不是出於好心，古朗月收獲了一個信徒，就想用同樣的辦法收獲第二個。

據說有三百個患病的小孩，那麽她就能有三百個信徒。

護士長皺起了眉頭。

“你知不知道這件事情有多嚴重？不要搗亂了。”

古朗月看了看護士長的身後，好心地對著她說：“我不搗亂的話，肯定也會有別人搗亂的。”

護士長也往自己的身後看去，一個鬼鬼祟祟的男人正要離開。

這個男人是跟著護士長溜進來的，他是一個三歲小男孩的爸爸。現在小男孩躺在病床上，過了今天，不知道有沒有明天。

“你是什麽人？別走！”護士長想過去抓住他。

男人被抓住了也不慌張，反而大聲喊：“救命啊，醫院明明有辦法救孩子，還不願意救！”

護士長看上去要被氣瘋了。

外面全都是家長，現在的孩子，一個人至少有六個人圍著轉，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外公外婆，所以現在過來看望孩子的人也顯得格外的多。

聽到這句話，這些家長們全都坐不住了，全都在外圍問發生了什麽。

那個男人被幾個醫生架住，也不慌張，一五一十地說了自己的所見所聞。

在他看來，古朗月就是一個醫術高超的醫生，但是因為掌握了先進的治療手段，被醫院迫害，只能偷偷溜進來治病救人。

說完之後，他還特意問了身邊的老人一句，增加自己的可信度。

已經成為古朗月堅定信徒的老人當然不會拆臺。

家長們聽完之後，頓時沸騰起來。各種指責醫院過於黑暗，只想著坑錢，卻不為病患本人考慮。

眼見這事態已經完全壓不住了，終於有個看起來像是院長的人走過來。詢問了事情經過之後，問古朗月，是怎麽救人的。

古朗月考慮到這是自己第一次發展信眾，需要隆重一點才能招攬人心，邊對比著原來那些神明的架子，一邊說：“首先，需要用淩晨三點滴下的一百滴鮮血畫六芒星陣。”這是黑暗之神信徒祭祀的規矩，向來場面浩大。

古朗月又考慮到自己畢竟是救人，信徒可能有很大一部分是好人，又說：“其次，用善意的眼淚給六芒星著色。”

說完之後，覺得應該添加一點本土元素，這樣才能讓人們有認同感，“然後，在六芒星的每一條邊上燒三炷香。

又感覺應該加一點個人特色：“最後，每個人都染綠色的頭發之後，把小孩子放在六芒星陣中間，就可以治愈了。”染綠頭發還是粉絲團給她的靈感。

冷場了一會之後，在外面的家長問裏面的男人，是不是真的見過古朗月治好了人。

男人猶豫一下，告訴大家，自己也只是道聽途說，大家不用在意。

古朗月看見似乎大家都拒絕了這個提案，有些郁悶地說：“實在不行，每個人都染綠頭發就好了。”

沒人理她，倒是老人承諾回去一定染頭發。

一場風波就這樣消匿於無形。

古朗月有些郁悶，果然不管在哪個世界，信徒都是最不好發展的。

不過沒關系，有了第一個，第二個也不會遠的。

護士長內心有些覆雜地誇她：“還不錯，至少現在做事會過腦子了。”雖然還是喜歡把事情鬧大，但是至少能自己收尾了。

又一次受到了這個表揚的古朗月撓了撓鼻子，懷疑地想，也許她自己真的有什麽智慧天賦，能在什麽事情都不想的時候，表現的非常聰明。

雖然今天發生的一切都很詭異，但是護士長卻知道這不是一件可以深究的事情。

和女兒一向不親近不代表不愛自己的女兒，每個人都有自己表達愛的方式。在古朗月突然被她父親認定不是親生的之後，護士長一直扮演的是一個嚴父的角色。

因為女兒在幼時受到了過多的寵愛，突然失去這些之後，需要有人來引導走回正確的道路。

古朗月對著護士長說：“沒事的話，我就先走了。”

護士長看了古朗月一眼，今天的事情，肯定很難善後，誰也不會相信，會有兩個人在被古朗月探望之後，突然奇跡般地病愈。但是這些都沒必要和古朗月說。她只是冷冷地說：“去吧。”

古朗月領著後面的兩個小尾巴就要出門。

護士長最後卻問：“為什麽突然去當演員？”

“錢不夠了啊。”古朗月老實地回答，“想買房子。”

很難形容護士長那一瞬間的精彩臉色。最後她甩過去一張卡，對著古朗月說：“不夠了再和我說，不要委屈自己。”

古朗月接住了卡。

出門的時候，宋玟看上去很想問問古朗月，卡裏到底有多少錢。可是看見大白穩重的樣子，又把自己的好奇憋了回去。

天色昏暗，風不大但是很涼。霧霾有些嚴重，一眼看過去，灰蒙蒙的，像是某種恐怖片的場景。

有烏鴉從天空飛過，成群結隊。

宋玟驚訝地說：“什麽時候烏鴉都和大雁一樣了。”

古朗月倒是若有所思地盯著烏鴉看了一會。在宋玟忍不住想問是不是有事情要發生的時候，卻突然打了個哈切，說：“啊，好想吃烤烏鴉。”

於是幾個人過去吃飯。

寄生物當然不是普通人的醫生可以治好的。

所以在幾天之後，又接到了護士長電話的古朗月一點都不驚訝，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信徒增長的未來。

護士長打完電話之後，古朗月的手機又來了一條短信，未知號碼。

“你不應該蹚渾水的[微笑]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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